第十章宝塔山下

与彭老总吃葱爆羊肉秉烛长谈

一九三九年十月中旬，交通员送我由竹沟去西安，同行的还有中原局秘书长郭济斧的夫人。为了避免国民党军队盘查，我们避开大路，尽量走山间小道，而且昼行夜宿，全程步行，到底经过了哪些县城与村镇，现在记不清了。

十一月初，我们抵达西安，被安排在党的招待所住下。我们因等交通汽车，便在西安住了一个多星期。

十一月底，招待所通知有汽车去延安，要我们马上动身，并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套灰色的棉军服。军装太大，穿在身上空落落的，特别是裤子，长出五六寸，穿上后显得很滑稽。汽车是敞篷大卡车，车上除我们两个女的，其余都是男同志。大家都站着，汽车一开，左摇右晃，前俯后仰，每一块肌肉都处于高度紧张之中。

在一条泥浆路上，汽车陷住了，同志们都下了车，喊着号子推着车走了几十分钟。到达宿营地时，大家照顾女同志，把我们单独安排在一个窑洞式的屋子里。

我很快发现，对面屋子住了一位首长，他穿件灰蓝色皮大衣，戴着皮帽，不知是谁。长期秘密工作，养成了多观察少打听的习惯，所以我也没去问人家。

不料进屋不久，那位首长来了，他问我:“你是不是曾志呀?”

我很惊讶:“是啊!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?”

“我们在井冈山见过，以后在瑞金也见过呀，你不认识我了吗?我是彭德怀!”

“哎哟!怎么一点也认不出来!相隔十年了，你记性可真好!”能在这里碰到尊敬的彭老总，真是喜出望外，我当时蹦了起来。彭老总说:“今天在路上见你同战士们一起推车时那拼命三郎的样子，就估计你不是一般的女学生。后来我慢慢想，才想起可能是你—果然不出所料!”

第二天路过一个镇子时，停车吃饭，彭老总邀我们两个女同志到一个小馆子里吃葱爆羊肉，这是我第一次感到羊肉好吃。晚上好像在耀县宿营，邓发跟我们住一栋房，也要去延安。邓发我早闻其名，却一直没见过，这次经彭老总介绍才认识。邓发的穿着很一般，但显得很精神。

又一天，下了大雪，路不好走，只好歇下来，邓发要去打猎，我就跟去了。斑鸿、野鸽子成群结队地在雪地里寻食，黑白分明，一目了然，邓发枪法又准，有时一枪能打三四只，所以一个多小时就打了一大串。晚上大家便聚在一起美美吃了一顿百鸟宴。

晚饭后，彭老总邀我去他房间聊聊。他问我怎么现在才去延安。我告诉他一九三六年在上海时就想去延安了，但当时交通不便，后来待我提出来，组织上又没同意，之后又到湖北两年，因为在荆当远工作有些暴露，这才让我去延安的。我问彭老总，我们部队下井冈山之后，敌人是怎么打上去的?彭总说:敌人是从小井山下循着砍柴采药人的行走路线攀藤砍树，上来的——我去黄洋界哨口巡察，走到小井医院附近，就发现了敌情，这时敌人已占领小井山头，绕到黄洋界后面了。

接着，又谈到已在延安与蓝苹在上海演艺界时的一些传闻，还谈到他的前妻与陶铸母亲在船上相遇后的一段经历。他前妻在革命困难时登报与他脱离关系，所以彭老总拒绝与其恢复关系的事，就是这天晚上他自己告诉我的。

我问他:“那么现在你结婚了吗?”

“结婚了，她是个女学生，很纯洁很温柔的。”说到爱妻，横刀立马的大将军立刻喜上眉梢，变得春风得意起来。

在赴延安的途中遇到彭老总，而且有机会与他推心置腹，秉烛畅谈，对我来说，实乃一生之幸矣!